春试结束次日,府衙有书生击鼓报案,揭露考场舞弊之事,证据确凿,牵连甚广,一时惊动四方。
短短一天时间,参与考试的学子下狱的下狱,接受调查的接受调查,京中考生一下子去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要么是确定没有作弊,要么是家世过高,府衙无权拿人,涉案之广触目惊心,令朝堂众臣人心惶惶。
张玉凉却是个中例外,因为他不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得到了圣上一句“非天骄也,实高士也”得称赞。
“高士”与“大儒”一样,都是位于文坛顶峰的美誉。张玉凉刚过束发之年就能得此美名,而且还是从陛下口中说出,他的名声顿时更上一层楼,几乎睥睨整个年轻一辈。
自古文人相轻,张玉凉年纪轻轻,又与舞弊案相关,许多并未参与科考的学子及一干留京的举人自然对陛下的评价颇为不满,只是不敢与陛下理论,只能在城内各处茶楼酒馆里大加驳斥。
然而,他们上午刚驳斥完张玉凉,下午张玉凉受到称赞的理由便从宫中传出,狠狠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次舞弊,主要原因在于试题泄露,其中泄露最广的莫过于策论三题。很多偶然拿到考题的考生泼墨挥毫写了满满一页,除个别遣词用句之外,答案几乎完全相同,而张玉凉,虽也有一份试题,却在看到策论题之后第一时间明了舞弊之事,竟不作答,而是以墨糊卷,甩袖离去,并一手安排了之后的揭露事宜。
在一众妄图瞒天过海,走捷径登仕途的考生内,张玉凉的做法显得尤为可贵。他本可顺水推舟,拿一个光明坦途,却偏偏选择更艰巨的道路,他不称“高士”,何人称“高士”?
此事一出,众多义愤填膺的秀才举人哑口无言。他们扪心自问,如果当时他们也在考场上,脑海中存着三道策论题的答案,他们能否忍住诱惑,能否做出和张玉凉一样的选择?
答案不言而喻。
为此,张玉凉的名声再次迎来激增,“少年高士”的名头越传越响亮,隐隐有将他奉为雍朝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架势。
但当事人自己却全然不在乎,无论是闹得满城风雨的舞弊还是引人议论纷纷的名声,都入不了他的耳,也进不了他的心。
甚至就连得到陛下的赞扬,张玉凉也不曾亲自入宫面谢,而是作一幅泼墨山水画请父亲代为转交。画上山高水远,清傲幽静,不仅是画山水,亦是借山水表明志向。
陛下得了他的画,愈发赏识他的才华,但不急于一见。天下学子尽是他囊中之物,他想见随时都能召见,现下还是解决舞弊案更为要紧。
外界的纷纷扰扰并未打搅临初居的宁静,听雨阁内仍然一派悠然闲散的氛围。
程澹说要种花的话并非只是说说而已,昨天把花都移植到院子里之后,他便抱着本《岁时经》看个不停。
《岁时经》是前朝丞相秦申之作,专门讲如何把花种好。因语言简洁明了,涉及的鲜花种类又多,故而程澹不辞辛劳地硬是将它从书柜最低部翻了出来,昨日看了半宿,今早起床给院子里的花施肥浇水后,又窝在桃树下的软榻上看了起来。
见状,张玉凉差人把书案搬到他旁边,一侧支起木架烧水烹茶,另一侧搁置笔墨纸砚,茶烟袅袅,桃花芬芳,这不仅是读书,也是一种享受。
倒水研墨,张玉凉提笔在纸上落下“试策尚书”四字,正准备继续写自己那篇未完成的关于《尚书》的文章,忽然听见程澹在一旁笑了起来,转头望去,就见他看着《岁时经》笑个不停。
程澹鲜少有这么开怀大笑的时候,那寥寥数次中也没有一次是因为张玉凉。虽然有些荒谬,但张玉凉看到他冲着书籍哈哈大笑的场景,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见程澹专注看书,久久没有察觉自己的目光,张玉凉心头更是堵得慌,随手倒了杯热茶饮下,把舌头烫得生疼,这才勉强忍住与一本书争夺程澹关注的冲动。
将只写了个题目的纸移到一旁,张玉凉重新铺纸舔墨,一笔一划写下了《花典》二字。
不就是种花心得吗?他也有,而且必定能比秦申写的更好!
软榻上,正看到有趣之处的程澹莫名打了个寒战,抬头茫然四顾,不明所以。
任他想破头也想不出,他看书大笑这样一件小事,居然催生了一部被后世爱花人奉为圭臬的典籍,而该典籍的作者,便是酷爱拈酸吃醋的“少年高士”张玉凉。
《岁时经》不长,将将六万字,程澹再不舍还是花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完了。
合上书的那一刻,他想起高中时期追一部数百万字网文的心情,一章章追着看的时候毫无自觉,直到看到章节末尾的“完结”两字,才不由得感到怅然若失。
搂着《岁时经》仰躺,阳光穿过树上艳丽的花朵斜斜垂落在程澹眼底,有一些刺痛,却暖暖的,让他舍不得躲开。
一树繁花被光芒氤氲成鲜艳的云霞,偶然有风拂落一朵两朵,正好掉在程澹发间、衣袖上,仿佛天然生成的花纹,愈发衬得他姿容灼艳,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