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不详进到寺中,先见了石头子平。子平初来时得到这位师侄颇多帮助,对他本有好感,两人寒暄一番,明不详又到文殊院拜访两位住持与首座。自从藏经阁一场大火后,文殊院致力于恢复典籍,抄录佚失的,又从寺外借调了不少弟子回来,务求恢复所有收藏,但至今仍有十三种上堂武学由于无人学习,可能从此失传。觉明对明不详叹道:“七年前那场大火当真是少林寺最大的浩劫。”
普贤院首座觉空有事离开,无人知道他去哪里,明不详没有拜访普贤院的两位住持,这两位一位是替任觉见的正僧,另一位住持觉寂过去便与觉见不合,也不待见明不详。他回到自己与了心居住过的僧居,这里此时已换了两名正僧堂僧入住,见了明不详也不识,倒是过去不少师叔伯与师兄弟见了明不详,纷纷打了招呼,有的还上前热络一番,问明不详这些年去了哪里。
明不详最后去见了过往最器重他的觉见方丈。
大雄宝殿灯火辉煌,长明灯依旧明亮,觉见比起几年前更见老态。蒲团上,两人面对面各自端坐,以一个年仅二十三,又无特殊功绩的俗家弟子而言,这是极尽殊荣的待遇。
“这些年你去了哪?”觉见问,连声音也不复当年元气,也不知是方丈重担压身,正俗之争折腾,抑或只是岁月消磨的缘故。
“九大家各处都走了一遍。”明不详答道。
“都见着了什么?”
“千帆过尽,唯有名利,弟子本该这样说。”明不详道,“但弟子却看到了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觉见问。他对这名弟子的佛根深具信心,这七年的游历定能让他精进不少。
“欲与爱。”明不详道,“因爱生忧,因爱生怖。恨因爱生,无爱无恨。”
“怎么解释?”以觉见修行自然知道这道理,他只是想考校明不详。
“弟子认识一人,全家遭屠,因爱家人,故生仇恨。”明不详道,“弟子又见师兄妹相处十年,因爱生恨。同归于尽。凡此种种人间苦相,皆因爱起,爱人,爱己,爱亲,爱色而生苦。”
“欲又何解?”觉见问。
“不可得而欲得。”明不详道,“弟子曾见一人,为一窥艺门精巧而杀挚友。弟子又见一人,因所爱不得而自尽于林。”
“因爱自尽,难道不是爱?”觉见问,“全家遭屠而苦,难道不是求天伦之欲不遂,求不得之苦?”
“所以爱欲互为根由,彼此因果。”明不详道,“都是执着。”
“我们都知道是执着,如何放下执着?”觉见问,“你这七年就学了这些?这与七年前有何不同?”
“弟子这次回来,也曾回到故居看过,里头新住了两位师兄。”
“你怪方丈没替你保留故居?”觉见问,“这是爱,还是欲?”
“弟子想说的是,虽然看起来是一样的房子,里头住的人却不同了。”
觉见轻声一笑,知道明不详意指自己看似没有结论,但亲眼见识过后,便与之前大大不同。这孩子又有长进了。他又问:“你想剃度了?”
明不详道:“弟子还有疑问不解。”
觉见奇道:“有何不解?”
明不详道:“弟子想知道,佛如何看待众生?”
觉见笑道:“难道不是慈悲?”
明不详道:“弟子想亲见佛的慈悲。”
亲见佛的慈悲?这要怎么看才成?觉见好奇起来,但他并未多问,这孩儿肯定有自已的想法。他问:“所以你这趟回来,只是怀念故乡?不怕因爱生忧吗?”
“弟子只是过客,若是刻意回避,这才是因爱生怖。”
觉见哈哈大笑,忽又正色问道:“这些年可有打听到你师父了心的消息?”
明不详摇头道:“一点消息也无。”
“我倒是听说,这十年来,恶名昭彰的夜榜出现一名高手,善使大金刚掌,已犯下数案,一年多前还率众行刺过唐门。”
了心善使大金刚掌,明不详自然知道,被九大家通缉的人无处可去,往往投靠夜榜,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
“那人未必是了心,但假若……”觉见道,“你若遇见那人,也别当他是了心。”
明不详双手合十,恭敬行礼道:“弟子明白。”
“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觉见问。
“这次回来,寺内争执似乎又更甚了。”明不详道,“弟子刚入河北就见着师兄弟们斗殴,彼此排挤,推诿争过,比七年前又糟了些。”
觉见叹道:“自从觉如贬任后,四院八堂正俗各半,俗僧气焰更盛,这些谤佛弟子……究竟要将佛门糟蹋到几时?”
“难道时至今日,四院八堂正俗各半,仍不能让正俗平等相处?”明不详道,“方丈,正俗之间难道真是水火不容?俗僧主事,正僧修行,当真不行?”
“俗僧坏佛清誉,如波旬弟子以佛灭佛。”觉见眉头一扬,可见怒气,“我便是形神俱灭,也不能让他们毁佛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