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那名部曲,沈氏的神情便黯淡了下去,眸光中似交织出倾羡或悔恨的复杂神色,仿佛痴了一般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暗自摇了摇头,垂泪道:“真不该救他的,到底是我的年少无知才害了父兄的么?”
看到沈氏这般愧悔落泪的神情,顾钰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从不知如何安慰人的她也只得说一句:“对不起,阿娘,勾起你的伤心事了,你若不想说,便不说了罢!”
她这么一说,沈氏又立即摇头,拉着顾钰答道:“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诗经有云‘不见子都,乃见狂且’,阿娘年少的时候也会憧憬遇到子都那样的郎君,不免被人的皮相所惑,那段时间,那个男人对阿娘很好,阿娘也为了成全他的心愿,而求父亲将我吴兴沈氏的一支部曲交给了他来号令,他如愿得到了一张令牌,从此成为我父亲手下的一位参将以及部曲首领。
所以,父亲忙碌的那段时间,他便日夜操练军队,很是勤奋,阿娘也时常会去看看他,劝他不要那么辛苦,可他总是说,没有人天生就是该受苦的,现在的辛苦是为了以后不辛苦。”
“娇娘,你信吗?将来的我一定会不一样,也就更不会让你父亲失望。”
忆及此处的沈氏不免又摇了摇头,低声苦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啊,这样一个信誓旦旦什么都依从她的少年,一个看似羸弱甚至需要她去保护的少年竟然会有朝一日扯着她的头发逼问那枚督印的去向。
还有她那至今生死下落不明的儿子
那个刚出世就被那男人夺走的儿子
沈氏又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阿钰,阿娘那时候是不是很愚蠢,只知道他讨好我时的温柔,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眼中所蕴藏的欲望和火焰。其实那时候父亲并不喜欢他,便是因为我缠着父亲再三的哀求,才会让他得到了父亲的重用,我总以为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未想”
顾钰的心中也跟着一潮,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牵动情绪去爱一个人,或是恨一个人了,谁没有年少懵懂之时,谁没有倾其所有奋不顾身的去爱过,但爱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因为你愚蠢,成长的代价虽然有些痛,但至少能让你更加清醒,更加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事而不应该做什么事。
“阿娘,没有关系的,那不是你的错,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懂得知恩图报的,既然我们看错了人,那就赶紧转身离开,去寻求自己要走的道,做令自己开心的事,就可以了。”
顾钰的话令得沈氏微微一愣:这些话不应该是母亲对女儿说的吗?怎么反过来了?
“阿钰,你都经历些什么?阿娘不在你身边时,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你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沈氏忽然心痛的抚着顾钰的脸颊问道。
顾钰便是一笑,避开了沈氏的目光,说道:“没什么,阿钰平时喜欢看书,看多了自然就能悟出一些道理来。”
看什么书能悟出这样的道理来?
沈氏不免失笑,心里也明白顾钰是不想说,便也不再问了,而是痴痴的看着顾钰发起了呆。
这时的顾钰也是眉头紧锁,白瓷一般的肌肤在车帘之外斜射进来的日光照射下,透出水一般滢润的光泽,小巧的鼻梁高挺,红润的唇瓣微微翕开,竟是在不经意中露出些许媚惑来。
沈氏相信,只要她肯好好打扮,定然能强过这健康城许多名媛姝色,但只可惜这个女儿似乎并不热衷于外貌修饰,平时也只喜欢着一些简单的衣裳,性子强硬也如郎君一般。
沈氏正想要再说点什么时,顾钰忽地又问道:“阿娘,在你收留那名部曲的日子里,你可有发现他与别的人有什么书信或其他方式的来往,比如说会稽虞氏?”
沈氏猛打了个激灵,神情愕然。
“会稽虞氏?你是说虞氏族人吗?”她思索了一刻,又道,“阿钰,难道你是怀疑?”
顾钰点头,道:“是,阿娘,我只是觉得,在外祖父叛乱一事上,有很多巧合之事,为什么外祖父刚刚才举起反旗响应王敦所发起的叛乱时,会稽虞氏便能如此积极的响应,并于淮水一带击败了外祖父所有的判军,从此得到明帝的重用,青云直上。
又为什么他在逃回吴兴时,就能那么巧的逃到被二伯父所收买的吴儒家里?”
问到这里时,沈氏的眸中也是一亮,露出些许猜测和疑赎来。
“阿娘,你刚才说,你为了满足那个男人的心愿,所以向外祖父请求让他在外祖父手下做事,那他的心愿是什么?”顾钰又问。
沈氏沉吟了一刻,答道:“他说,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哪怕是身陷泥沼,他也绝不放弃。”
顾钰忍不住在心中一笑,这个男人的处事风格与桓澈还真是像啊!同样的不甘心寄于人下,同样的悲愤命运不公,同样的愤世嫉俗有极强的掌控和占有欲。
什么是他想要的东西?无非就是这天下吧!
如此看来,她怀疑外祖父的叛乱与那个男人有关也并非没有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