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初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淋漓大汗湿透了寝衣。
她又梦到了前世。
距她重生成谢家六郎已经四年了可无妄山尸骸成山血流成渠的景象在梦中还是一清二楚。
将士被斩下头颅时鲜血溅在她脸上的温度。
被羽箭洞穿心口……坠入深崖时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惧。
都真切的像又经历了一回。
她闭眼克制着急促的呼吸伸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手指比冬日檐下的冰棱还要凉。
上一世她的父亲是北魏降国侯。
这是北魏皇帝为了羞辱父亲而赐的封号。
她和妹妹云昭就出生在父亲被封降国侯的第三年。
那年夏季瓢泼大雨连下了两月引发洪涝皇帝连下三道罪己诏也不见好转便将一腔怒火发在父亲身上……
训斥父亲这个降国罪臣给北魏带来不详致使大雨不歇要用父亲祭天平息上天之怒。
母亲闻讯惊悸早产。
可就在她出生之时下了两月的大雨突然停了。
雨霁云开彩霞光艳祥瑞当空。
消息传入宫正与皇帝观测天象的司天监据生辰八字预言这随祥瑞而生的孩子若为男子来日便是国之柱石若是女子便是凤凰命格。
她们伴随祥瑞而生又并非男子之身或可动摇北魏江山这本是能救父亲脱困的喜事。
可偏偏她半张脸带火红胎记如同鬼魅罗刹。
母亲不敢让皇帝见她谎称只诞下一女。
北魏皇帝见妹妹生得圆润可爱赐名云昭封妹妹为云昭郡主宠爱有加。
而她便成了被养在侯府中不许出院门半步没名没姓不知来历的姑娘。
伺候她的老嬷嬷总会用怜悯和惋惜的语气同她说若她没有脸上的胎记应能与云昭郡主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直到六岁那年她被师父带出候府才有了云初这个名字。
才知道原来她那四方院子以外是那么大的一个世界。
也知道了母亲和父亲并非只会疾言厉色。
父母怀抱与她长相像似的妹妹说笑看着妹妹的目光尽是温柔和疼宠。
那时……她多希望父亲和母亲能将对妹妹的疼爱分给她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正如纪京辞陪她回门那日对父亲说的——云初从不畏死只惧一生无亲无友。
只要他们不嫌弃她脸上的胎记别将她丢在外面……
她便可不惧生死为他们粉身碎骨!
从来不敢宣之于口话被纪京辞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心口酸涩又温暖就像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小心翼翼裹住了她胸腔里伤痕累累的心。
被迫娶了她的纪京辞是那样一位如清风皓月般纯粹的君子也是这世上唯一给过她尊重的人。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咛云初不可自轻自贱她在这世上并非孤身一人还有他这个挚友就算是为他也要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她还是失信了……
重兵围城她不忍母亲痛哭恳求不忍妹妹送命自愿替妹妹以太子妃的身份守城拖延时间助一城百姓、母亲、妹妹及妹妹心爱之人逃出生天。
后来她身受重伤担心死后被敌军发现她并非是太子妃云昭拼尽了最后一口气跳下悬崖。
她的死亡和她的出生一般惊天动地却也无人知晓。
或许当战事结束她没有能从那座城中走出来纪京辞能猜到她已带着“太子妃”这个名头死了。
毕竟纪京辞是这个世上最懂她的人。
想到纪京辞谢云初眼角有泪她勉强稳住了凌乱地呼吸扶着床沿起身。
谢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玉莲听到碧纱橱内的动静忙端着热汤药推开透雕禽鸟花卉的五抹头隔扇轻手轻脚进来:“六郎可是又魇着了?孔嬷嬷嘱咐让备着安神汤六郎可要用一些?”
谢家六郎九岁时遭庶兄谢云霄的生母曹氏下毒目睹孪生妹妹毒发而亡后便体弱多病时常梦魇这在谢氏族中是人尽皆知的秘事。
只是旁人并不知道当年曹氏毒死的是真正的谢家六郎。
更无人知晓女扮男装冒充兄长当了四年谢云初的“谢雯妤”内里早已换了芯子。
许是汗出得狠了她只觉口干舌燥。
略略平复了心绪才哑着嗓音道:“端来吧……”
玉莲将端着的描金红漆方盘搁在小几上挑开葭灰色鹅黄忍冬纹织锦帐将半幅床帐挂在鎏金兰花铜鈎上才将安神汤送上。
见谢云初鬓发湿透立在一旁的玉莲低声说:“奴婢让人给六郎备水……”
她将碗盏递给玉莲忍着嘴里的苦味拿过玉莲捧着的帕子摇头:“祖母浅眠别惊动了她老人家。”
她擦了擦汗问玉莲:“什么时辰了?”
晚膳时分长姐突然从汴京回了永嘉她还未来得及见谢老太太身边的孔嬷嬷便将她请至荣和院抄经书说能克她的梦魇之症。
老太太近日并未出府前往佛寺或是道观也不见高人入府怎的偏巧在长姐不告回府时突然有了能克梦魇之症的经书?
谢云初不傻能将一贯屈己求全的长姐逼得回永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