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安谧,沉寂如一潭死水。
月色朦胧,星光迷离,从夜空中如丝缕垂下,将丞相府的楼台亭阁笼罩其中。
丞相诸葛亮署屋外的廊道中,一小吏手提青铜油烛具居前引路,郑璞紧随其后。微风轻拂,青铜油烛具火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拖在后方,时而张牙舞爪睥睨,时而起舞欢庆喜悦。
一如郑璞此时心绪。
被丞相诸葛亮赐餐后,两人又坐论叙话了良久。
依旧是丞相问,他作答。
且,所问之事,不再局限于军略筹画,而且涵盖了政事、民生、用人及吏治等等诸多琐细。考校之意,多于探讨。
亦让日后将提携之心,润物无声藏言辞中。
郑璞自然凝神悉心作答,既不敢锋芒毕露,亦不甘作庸碌老成之态。
是故,甫一叙罢出来,便觉得身心憔悴。
唉........
与这样一位达治知变的智者坐谈,固然能获益良多,却也是心累不已。
心中暗叹了声,郑璞收起思绪,将目光放在青铜油烛具上,留意脚下道路。
值守小吏引路的去处,乃是门下督署屋。
汉制,州郡及县的府署,后方都空出几间院屋,供一些无财力自行购置住处的主官以及僚属栖居。丞相府亦然,各级僚佐署屋都有栖居之处。尤其是门下督(全称为门下督盗贼),乃有仪仗、值守、宿卫等职责,自然不缺僚佐及甲士的下榻之处。
郑璞并不想入住在此。
但京师禁宵,无手令不得夜行!
无法归去借住秦府,亦只好将就一夜。
而且,从诸葛亮署屋里出来时,他还被丞相叮嘱代为传话:让门下督马忠前去议事。
一路轻声慢行,到了门下督署公处。
郑璞请那引路小吏暂候,自去寻值守的甲士询问,“在下乃书佐郑璞,归马都督节制。敢问壮士,马都督今夜所栖在何处?”
“原来是郑书佐。”
那甲士闻言,便放松了脸上的警惕之色,先以军礼执之,然后笑道,“日暮时分,都督见郑书佐被丞相留谈,便吩咐我等转告,郑书佐归来时可先行歇下,明日再进见。”
“劳都督体恤。”
郑璞微怔,连忙侧右拱手以示致谢马忠,又说道,“不过,我归来时,丞相让我代为传话,让都督前去议事。”
“啊!”
甲士讶然作声,连忙转身往内步入,“郑书佐请随我来!”
疾行少时,那甲士竟是来到一军帐前,高声禀报,“禀都督,丞相有召!”
话落,军帐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过数十息时间,军帐帘布便被从内撩开,一年过三旬、身披甲胄的将率走出来。
只见他身躯七尺有余,方脸宽额,五官犹如刀斧雕刻般棱角分明,须发浓密,目眸且锐且深邃,令人甫一见,便忍不住赞一声英姿飒爽。
且,他能如此迅速出帐,不难让人猜到,他是不卸甲而眠的。
不愧是被先主刘备赞誉之人啊!
郑璞暗自打量,也不敢怠慢,向前一步,执礼说道,“见过马都督。在下乃书佐郑璞,方从丞相署屋中归来。丞相令我带传话,让都督前去议事。”
“噫,你便作新字书《千字文》的郑子瑾?”
马忠侧目而顾,嘴角含笑打量,“果然一表人才!嗯,有劳了,你且去歇下罢。夜已晚,其余事明日再叙。”
说罢,摆了摆手,便大步离去。
一夜无话。
翌日,卯时,天色蒙蒙微泛白。
郑璞满脸倦容,从木榻上爬起,觉得浑身都酸痛僵硬。
嗯,他和丞相府的宿卫甲士挤了一夜。
亦让他听了整宿的呓话、磨牙与呼噜声,还有一股混杂着脚臭、汗味、狐臭等说不明道不白的味道,久久盘旋在鼻息前。驱之不走,挥之不去,别提有多难受了。
揉了揉了眼眉,郑璞步出军帐。
外面早有许多甲士,组成小阵于不大的校场里操戈而舞。
或许是被申令不许喧哗了吧,这些甲士挥着长矛或环首刀演武,竟只有劲风声,无人呐喊助威。郑璞眯眼,默默看了少时,眼角余光瞥见到角落有一水井,便缓步过去,挽起衣袖取水洗漱。
“咦?郑书佐竟歇在此处?”
一记诧异声,从身后传来。
郑璞随手抹了脸上的水珠,侧头而顾,原来是昨日引他入丞相府那将率,句扶。
“原来是句录事。”
颔首而笑,郑璞起身拱手致敬,“昨夜归来晚了,便随意歇下。”
“啊!我倒是忘了!”
句扶亦回了一礼,满脸懊恼,“郑书佐有自己署屋的。我昨日本想待郑书佐见过丞相后再领去,但书佐日暮时分亦未归,便以为书佐不住相府内。”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