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可没这么多话。”
李蝉低头看了一眼挡在伙房前的白猫,用脚把它拨开,走进厨房。
厨房里的扫帚、饭臿、火钳、水瓢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嚷声,都是“阿郎归来”“恭迎阿郎”之类。
李蝉打量四周,墙上挂着腊肉和大蒜,临窗土台子上的菜篮里边有鲜蕨菜、冬瓜和山茱萸,旁边摆着腌醋芹的瓦罐。
正对窗户的墙上是灶君龛,大庸百姓每户都供奉灶君,要用火时只要在灶前里诵咒,就能取得火种。
这间伙房里虽然也贴着灶神像,神像旁的竹筒里却没装线香,香炉里也没供奉香火的痕迹。
李蝉目光刚移过来,那尊无耳三足绿陶炉里霎时冒出一团赤焰,赤焰有婴儿头颅大小,焰舌颤了几下,发出微弱的声音。
“恭迎……阿……阿郎。”
“宋无忌,做什么亏心事了?”
李蝉看了一眼绿陶炉的那团赤焰,移开目光看向碗柜底部。
“没……没……”
赤焰的声音毫无底气。
“宋,宋无忌敢对阿郎无礼,咱教训,狠狠教训它。”
白猫窜到李蝉脚边讨好地转悠。
李蝉再度用脚拨开它,俯身从碗柜底下扒拉出几个陶罐。
罐里藏着扒鸡、鲈鱼、羊羹。
“日子过的好啊。”
李蝉斜了白猫一眼,扯下一只鸡腿三两口吃掉,把鸡骨头丢进灶眼。
“我半年没让人送钱回来,怎么弄到的这些吃食,说说,偷了人家多少?”
“这,这,阿郎的话让咱寒心呀。”
白猫急得团团转。
主屋窗前悬挂的一个红剪纸女娃娃飘了下来,落入天井里,化作一个女人,一身红衣,与那剪纸颜色相仿。
女人小山眉下眸如翦水,看模样正值桃李年华,她走近厨房,带着歉意道:“少郎误会了,大伙也不是每日都如此用度的,只是大伙许久没沾荤腥,徐达昨日恰好得到一些祭品,这才带回来分享。”
李蝉听到祭品二字,眉毛一挑。
白猫连忙长吁短叹道:“咿呀,扫晴娘娘这话,说得咱心头泪下!阿郎走后,弟兄们是受尽了苦头,虽然阿郎那友人不时送些粮食过来,可也只是送给扫晴娘娘,哪够弟兄们分食的,咱就寻思,官家禁止淫祀只是说说,市井里头,祭祀野神的,养小鬼的,哪里少了?索性去人前显显威风,也能收些供养呀。”
李蝉诧异地看了白猫一眼。
“也是个办法啊。”
白猫一听来了劲,跃上灶台得意道:“咱就知道阿郎不会怪罪,阿郎放心,放心,咱谨小慎微,没惹出祸事儿!只是听说临安坊有个老员外郎,酷爱志怪之事,还写了本《猫乘》,咱就去墙头唤了他一声,那老丈先是一惊,便大喜过望呀。”
说着学出摇头晃脑的语气:“直叫哎呀哎呀,果然果然,猫无不能言者,猫无不能言者!把咱奉为神灵,唤作雪狮儿君,给了好些贡品。”
“好个雪狮儿君,威风,威风!”李蝉呵呵一笑,“脑袋灵光了,有长进嘛。”
白猫看着那笑容,却一下耷拉了耳朵,圆润的身体缩了缩,讨好笑道:“阿郎放心,放心,咱谨小慎微,没有暴露跟脚。”
“以后不可在人前轻易现身,知道了?”
李蝉收起笑容,看着白猫。
“是,是!”
白猫连连点头。
李蝉揉了揉猫头,解下腰间画轴,对那红衣女人道:“晴娘,红药与我初识,你先照顾她,我有话跟笔君说。”
扫晴娘应了声诺,接过画轴,李蝉便走向主屋。
众妖怪齐齐避让,等李蝉一脚迈进门去,众妖怪又唰一下围到墙根下。
头顶蜡烛的独脚五彩雄鸡屏气凝神,细听屋内动静,被画里飞出来的夜叉鬼头猛地撞了一下,扑腾翅膀左蹦又跳才没摔倒,脑袋却始终稳定在一处,鸡冠上长出的蜡烛也稳稳当当,烛光没有丝毫摇曳。
左边的青夜叉鬼头低声骂道:“蠢货,忘了自个该干什么?”
右边的赤夜叉鬼头低声呵斥道:“还不进去?”
雄鸡咕咕叫了两声,漆黑溜圆的眼珠里露出恍然的神色,被两个夜叉鬼头顶了两下屁股,就主动跃进房中。
黑暗里,李蝉正在靠窗的书柜前取出一支旧笔,笔杆质地如骨、如牙、如玉,沁出包浆般的温润光泽。
笔毫颜色斑驳,似是多种兽毛制成。
李蝉看着这支笔,墙上忽然映出烛光,把室内场景隐约照亮,书柜旁有一张榉木方桌,桌上的方砚和烛台都被擦拭得光洁如新。
李蝉回头看了一眼雄鸡,说了声“过来”,雄鸡便扑翅飞至桌角,单脚抓住铜烛台上的固环,昂首挺胸,纹丝不动,只有眼睛转了转,喉咙里咕咕两声,头顶烛光更亮了三分,把室内照得更加亮堂。
“怎么修的行,两年多过去了,还不会说人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