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二,你小子深夜来访,究竟所为何事?”
田敏身披白色睡袍,右手揪着乱蓬蓬的花白胡子,左手搭在拐杖上,一张老脸挂满了不耐烦。
随着年岁愈来愈大,田敏的脾气也愈来愈好,一改年轻时的暴躁,常日里几个月也不见得会发次火。
只是田敏今日躺上床都入眠了,却因为冯吉的到访,不得不从废力睁开眼,从被窝里爬出来,心情霎时就跌到了谷底,情绪也有些难以控制。
田敏双目直勾勾地瞪着冯吉,左手紧紧攥住拐杖。
若是冯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田敏手中这把硬木拐杖,也许就真的往冯吉头上招呼过去了。
“小子深夜造访,实在是有要事想与田老丈相商。”冯吉面色有些黯淡无光,全然不复往日的锐气。
田敏往后一仰,靠向椅背,右手顺势搭在凸起的肚腩上,没好气道:“说。”
“新任知杂侍御史张湜,已写好弹章,不日就要弹劾国子监...”
冯吉话刚说了一半,田敏就迫不及待伸出右手打断道:“慢着慢着,张湜上任才几天?怎会对国子监这等闲散衙门动手?”
在田敏的认知里,国子监最是清闲,又是教书育人的神圣场所,几乎不可能成为御史台弹劾的对象。
冯吉微微低头:“是...是因为贩书款。”
“贩书款?”田敏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冯吉口中的贩书款是什么玩意。
田敏手中拐杖敲了敲青石地板,高声问道:“国子监的贩书款出什么问题了?”
冯吉头埋得更低:“被小子挪作了他用,但小子保证办得很隐秘,不知为何,此事却被张湜觉察到了,他新官上任,想拿国子监开刀。”
“挪作他用?”田敏冷哼一声:“贪墨就是贪墨,还挪作他用,到了老夫面前,你还要隐瞒么?”
“是,小子知错,这笔贩书款确实是被小子贪墨了。”
在田敏这等老前辈面前,冯吉乖巧得像一只被阉过的公鸡。
田敏皱着眉,揉了揉白须,问道:“此事尹祭酒可知晓?”
冯吉轻声回道:“没有尹祭酒的协助,小子如何能挪用贩书款?”
“哼,连那家伙都拉下脸面来帮你,你小子倒是好大的面子。”田敏嘟囔两句,再度提高声调:“你到底贪墨了多少钱?做了何用?”
冯吉踟蹰了一会,顶不住田敏吃人的眼神,犹犹豫豫道:“数额...大约是两万贯,至于用途...”
冯吉话音未落,田敏就愤然起身,嗓音高亢有力,如同一只暴躁的公鸡:“两万贯?你哪来的胆子贪墨两万贯?尹拙这厮竟然还敢纵容你?当真不知死活!”
田敏当了五十年官,拿到的薪俸加起来再翻个倍都不足两万贯。
而且他手头的现钱从不会超过一百贯。
每当朝廷发下薪俸,几天之内就会被田敏换成古籍。
就连两人相谈的客厅,两侧都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
听到冯吉贪墨了两万贯,一辈子恪守清廉的田敏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当即暴走。
冯吉赶忙起身:“老丈...”
“滚出去,老夫不认得你!”田敏额角青筋暴露,左手用力一挥,拐杖擦过冯吉的发髻,直指房门:“现在就给老夫滚!”
“老丈请听小子解释。”冯吉不愿放弃,他苦思冥想一整日,知道要想脱离险境,唯有田敏能够帮到他。
田敏怒视冯吉,声音愈发高亢:“有什么可解释的?你犯下此等过错,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令尊?”
就在此时,田敏的老妻端着两杯热茶走到门口,刚要进门,就听见丈夫如雷般的怒斥,吓了一跳,连忙侧身挤开房门:“阿郎,大半夜的,莫要动怒。”
田敏丝毫不给老妻情面,当场勃然大怒:“我们在谈话,你进来做甚么?也给老夫滚!”
“好好好,我这就走,你们继续。”田妻这几十年来早就习惯了丈夫的暴脾气,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发泄一通,田敏的火气也消了大半,气喘吁吁地坐下:“冯二,你给我仔细说说,这两万贯你是如何挥霍掉的?”
说到“两万贯”这三个字时,田敏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前些年,我曾组建了名为花间社的会社...”冯吉沉住气,将花间社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至于两万贯赃款的去向,冯吉则含混了过去,只说是用于花间社的内部开销。
田敏耐着性子听冯吉说完,又仰头沉思了一阵,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冯二郎与尹拙这老小子,所图竟然是变革时局?
这可真是胆大妄为...田敏的思绪不由飘忽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田敏、冯道还有尹拙等一干年轻文人,初出茅庐,年轻气盛,幻想着凭借胸中学识重整江河。
悠悠几十载,当初挥斥方遒的十几人,到如今只余下寥寥数人。
尹拙那老小子都一把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