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领土与臣民的丧失外,郭荣更不能接受的,是威望和声誉的损失。 自登基以来,郭荣无论干什么都是顺风顺水,威望和声誉自然而然水涨船高。 朝堂上下无不膺服,举国内外无不顺从。 本来,淮南之战将成为郭荣彻底掌控朝堂与军队的一次良机。 若是一举拿下淮南,郭荣便可携威势一举将李重进与张永德等人扫出禁军,将先帝郭威时代遗留的武将一扫而空。 可现在呢,刚攻占的淮南七州已经丢掉了淮西两州,余下五州也是岌岌可危,若不果断撤军,驻守淮东的四万大军就有被断后包围的风险。 现在的周朝,承担不了四万精锐的损失,就寿州城下损伤的那四五千禁军,都令郭荣心疼了整整一个月。 而且攻占淮南,还拥有极大的政治意义。 郭荣需要这一场大胜,来震慑收拢天下节度使,特别是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以及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 李彝殷乃是西北党项族的头领,其势力范围是以夏州(陕西榆林附近)为中心的定难五州,横亘西北。 李家本姓拓跋,唐末时助唐僖宗剿灭黄巢起义,受封定难五州并获姓李氏,如今已占据定难军长达七十余年,是当地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五代第二朝后唐时,朝廷曾出兵想平灭定难军,却在夏州城下全军覆没。 自那以后,中原王朝便与定难军维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定难军名义上归属朝廷,朝廷给李家封赏官爵,李家在定难五州享有一切权力,朝廷对定难军内部不做任何干涉。 可这一默契随着先帝郭威起兵造反而终结。 郭威入主开封,建立周朝,后汉留守河东的宗室不服周朝,自立北汉,自诩是后汉正统,中原出现了两个对立政权。 李彝殷本是后汉的陇西郡王,周朝建立后又从周朝受封西平王。 但李彝殷眼见北汉在契丹的扶持下能够抵挡住周朝的攻势,因此并未放弃北汉的封赏,与两个政权都保持着“友好”关系,同时拿着两个朝廷的封赏,可谓是将墙头草做到了极致。 郭荣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展现周朝的强硬手腕,来迫使李彝殷放弃北汉的封赏。 至于山南东道的安审琦,他在山南东道只耕耘了七年,根基并不如定难李家那般深。 只要周朝表现出强大的战力,山南东道自然会彻底回归周朝的怀抱。 但如今,这两个目标看起来都有些遥不可及。 望着面色阴沉、情绪低落的郭荣,王朴有些无以言表。 说到底,先征南唐本就是王朴的意见。 王朴错误估算了战争双方的实力,自认为淮南可以速下。 如今淮南已成泥淖,王朴难辞其咎。 沉默片刻,王朴低声道:“陛下,这都是臣之过,还请陛下重振精神,淮南战局仍大有可为。” “不,这并非你的过错。”郭荣揉了揉眼眶,眼珠中布满血丝:“淮南战局也并未糜烂,只是,要用回李重进的法子。” 一开始,郭荣中意李重进的围城打援之法,也确实用大军围困了寿州城,静待南唐援军上钩。 但唐军在战争初期的不堪一击,给了郭荣可以快速攻占淮南的错觉。 加之郭荣被唐主李璟的傲慢所激怒,所以才有了赵匡胤、韩令坤等人的南下。 事到如今,要郭荣主动撤军,再用回李重进的围城打援之法,他身为皇帝的脸面该往何处放? “陛下...”王朴现在也不好意思再给郭荣出主意。 “你不必多言,事到如今,也只能再用回李重进的法子了。”郭荣语气中带着一丝痛苦: “铁骑军与侍卫马军征战半载,当返回开封修整,淮南其余部队则悉数撤到寿州城下,交由李重进指挥。” 王朴低着头:“铁骑军与侍卫马军可以牵制李重进,全部调撤回开封是否有所不妥?” “无妨,李重进这时候不敢反。”郭荣斩钉截铁,他与李重进自小相识,很清楚李重进那稳妥的性子,没有九成把握的事李重进从来不敢。 商定完淮南军情,已是黄昏,斜阳染红了琉璃瓦,皇宫分外威严。 王朴离开偏殿,刚出门,就瞧见了外头候着的首相范质。 “范相公。”王朴微微低头,打了声招呼,心里暗自嘀咕:早已放衙,范质却这时候来见圣上,恐怕是要紧事,莫非事关御史台? 范质正出神眺望着夕阳,闻声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轻轻颔首:“王枢相。” 打过招呼,王朴头也不回地离去:“范相公可以进去了。” 范质与王朴擦肩而过,怀带一沓公文步入殿内。 “陛下,这是两都御史台监察御史人事调动的文书,还请陛下过目。” 内侍接过文书,呈上御座。 操劳一日,郭荣虽然很是疲倦,但还是强打精神接过文书。 通常来说,八品及以下文官的调动郭荣是不会过问的。 这等小事每天都会发生不下十次,郭荣即便想管,也是有心无力,通常都是全权委托给政事堂。 可偏偏监察御史是从八品级别的文官。 事关两都台谏,特别是郭荣心心牵挂的洛阳,他特意吩咐过范质,决定好洛阳御史留台的人选后,要拿来让他过目。 文书较厚,两京御史台统共九名监察御史,此番有七人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