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庆依稀记得,自己去年五月与司徒毓上街闲逛时,曾聊起过御史台的剧烈变动。
御史台去年五月惨遭清洗,主要官员全部更换。
新任御史台领导班子的主要任务,是监督地方州县实行限佛禁铜的新法,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司徒毓的父亲司徒诩还因此沾光,官升一阶,给司徒家挣了个荫补的名额。
结果到了今年年中,御史台再度遭到郭荣的清洗,两名主官加上御史中地位最高的侍御史都被免职。
郭荣这般大动作,八成是因为御史台征粮不利所致...李延庆打开抽屉,取出一叠信纸,翻了一阵,从中找出一张父亲四月下旬寄来的信件。
信中提到,郭荣三月时曾委任众御史去内地州县征调粮草,以维持南征大军的供给。
结果御史台并未交出一份好答卷,筹集到的粮草微乎其微,惹得郭荣震怒不已。
此番御史台三名高官被一道免职,估计就是当初征粮失败酿成的苦果。
不过免职只是免除差遣,本官还是保留的,这三位御史仍然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李延庆不免有些唏嘘:这御史台可真称得上是高危衙门,上一任领导班子上任仅八个月就被免职,这一任又只干了一年出头,下一任估计也难以长久,不知道是哪批幸运儿能接任......
再接着往下看,李延庆竟然看到了窦仪与薛居正升官的消息:
因西京留守王晏上任凤翔节度使,窦仪暂任知西京留守事:
薛居正本官升为正五品的左谏议大夫,差遣为判弘文馆。
嗯?同样是征粮失败,御史台的人都被清洗出局,这两人怎么还能升官?
特别是这薛居正,不但升任正五品、入了弘文馆,竟然还能担任弘文馆级别最高的判馆事,通俗点讲,就是成了弘文馆的馆长。
弘文馆乃是三馆之首,更是首相范质直属机构,范质一长串的头衔里就有个弘文馆大学士。
薛居正能担任其馆长,未来可谓是前途无量。
真邪门...李延庆思来想去,突然想起父亲在某一封信中好像提到过窦仪与薛居正。
再度拉开抽屉,仔细搜找一番,李延庆终于找到了五月中旬的一封信件。
这封信虽然是父亲李重进的口吻,但看字迹,是出自老师吴观之手。
李重进这三个月一共给李延庆寄来了四十余封信,有一半是李重进口述,吴观代笔。
这二十余封由吴观代笔的信中,在末尾一般都会附带几条朝中的最新消息或者趣闻。
四月下旬那封有关御史台的信件,也是由吴观代笔。
老师有心了,晓得我在滁州信息闭塞,又或许是父亲的授意也不定...李延庆摊开折成三折的信纸,逐字逐句往下看。
找到了...五月十二,窦仪与薛居正回返寿州大营,统共只征集到两千余石粮米,圣上大怒,欲斩窦仪以平兵愤,并免薛居正之职,经范质跪地死劝,免除二人之罪.......
李延庆当时看到这封信时,以为窦仪与薛居正两人已经遭到了郭荣的厌恶,就算是勉强逃脱罪行,未来的仕途基本上是完蛋了。
可如今,这两人一个摇身成了西京洛阳的市长,一个当上了经史最高殿堂弘文馆的馆长,有生之年都有登上相位的希望,简直拥有光明的前途,跟李延庆先前的猜测完全背道而驰。
奇了怪了,这两人惹得郭荣震怒,招致郭荣的厌恶,结果事情才过去一个月,两人就接连升官,担任的还都是一等一的要职。
李延庆心中冒出一个想法:莫非是范质从中发力,不但保住了两人,甚至还给两人都安排了好差事?
确实极有可能,范质没帮三名御史话,这三就倒了霉,同样是征粮失败的窦仪与薛居正,因为有范质从中斡旋,不但没有被免职,反而还升了官。
可若真是如此,那范质的能量未免有些太大了,大到令人害怕。
是的,李延庆有些怕了,难不成范质在悄无声息间,就攫取了巨大的权力,大到能迫使郭荣提拔不喜欢的官员?
这未免也太吓人了,范质此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攫取的权力?
李延庆忽然有一种被人在暗中注视的错觉。
文官与朝廷的公文往来,都必须过政事堂之手。
负责文官考耗考功司、负责文官任免的铨选司,负责督查各州的判官,都直接对政事堂负责。
也就是,若范质有心,完全可以掌控周朝所有文官、监察周朝所有州县。
明明是大夏,李延庆背后却冒出丝丝冷汗,他连忙给黯淡的油灯添了一勺油。
屋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盯着明亮的火光,李延庆否决掉范质已经能左右国家的危险想法:这绝无可能,郭荣向来独断专行,不可能甘于范质的摆布,也不可能让范质拥有如此巨大的权柄。
朝廷分立三相,就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