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所言,负吾之信重甚矣;念辟阳侯劳苦功高,吾便不治辟阳侯之罪。”
“及至辟阳侯迁相一事,吾会劝天子再行斟酌···”
言罢,张嫣便径直向着后殿走去,就连一声失礼至极的‘送客’,都未曾说出口。
望着张嫣远去的身影,审食其几欲出声,终是被一股无形的威势所阻,呆愣原地。
而那道愤然离去的背影,以及方才愠怒中,仍不忘太后威严的面庞,则逐渐唤起审食其记忆中,一段尘封不久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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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殿不久,就见一位男子悄然入殿;张嫣赶忙将坐姿端着了些,那标志性的浅笑,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挂上面庞。
“方才辟阳侯所言,先生可都听到了?”
只见男子苦笑一声,点了点头:“然。”
“太后愤然离去,辟阳侯又于殿中呆立许久;臣藏于屏风之后,颇有些进退维谷···”
听闻袁盎略带些自嘲的调侃,张嫣眉宇间的怒意方消去稍许;勉强挤出一丝淡笑,对袁盎稍点点头:“先生劳苦。”
闻言,袁盎却是淡笑着拉来一块蒲团,在离张嫣约十五步的位置跪坐下来,等候张嫣的询问。
“先生以为,辟阳侯适才所言,当乃何故?”
待张嫣仍带些怒意的询问声传来,袁盎赶忙再修改一番腹稿,稍一拱手:“辟阳侯所言,实大谬!”
毫不犹豫的向审食其的行为归为‘全盘错误’的范畴,袁盎便将其中缘由,一点点摆在了张嫣面前。
“辟阳侯言陛下暗调兵马,然彼时陈、周为患于朝中,齐悼惠王诸子作乱于关外,非如此,陛下之困不得解,社稷之难不得解。”
“及至主爵都尉,乃以平价之粮售于百姓,以免黎庶承粮价反复之祸;但非与民争利,反于国、于民皆有大惠,实善政也!”
“以官府领首售粮于民,朝臣卿公皆以为善;主爵都尉亦于少府名下,今长乐卫尉田公兼少府,太后自可召田公前来,相问以主爵都尉之事。”
说到这里,袁盎面色稍一肃,语气也郑重起来:“辟阳侯所图者,当乃内史。”
“内史今无主,乃阳信侯告老还乡之故;夕阳信侯与陈、周狼狈为奸,如今陈、周皆亡于旬月之内。”
“陛下暂搁置内史之选,乃朝堂旬月失右相、太尉、内史、典客此公卿四人;若急迫任人以替之,则或落关东诸侯于口实,以言陛下暗害开国之功臣,托孤之老臣。”
“陛下如今之处置,当可谓最佳;辟阳侯以此言陛下之过,且不论合人臣之道否,其所图,当欲促成太仆任内史一事,以掌朝堂。”
见张嫣面色再度燃起怒意,袁盎暗地里苦笑着摇了摇头:终究是老刘家的人啊···
暗自腹诽着,袁盎的嘴却未停下。
“今陛下虽惮于物论,而暂置右相、内史为无物,然一俟尘埃落定,辟阳侯则当迁丞相。”
“朝中卿公重臣,多自岁初便追随陛下左右,以助陛下相抗于陈、周,陛下信重者多;然辟阳侯彼时赋闲,未曾投效陛下左右,后更有致代王太子遇刺之过,陛下信重者寡。”
“陛下欲以辟阳侯为相者,当恐陈、周之事复演,故以辟阳侯任之,以削相权。”
“然辟阳侯得太后依仗,金印紫绶,位极人臣;自不愿坐视相权遭削,方欲促博阳侯为内史,以掌关中之权···”
言罢,袁盎稍一思虑,终是补充了一句:“及至辟阳侯言陛下未及弱冠之事,亦乃欲阻陛下削夺相权,故以监国之权诱太后。”
“太后万不可轻信···”
犹豫着将这句敏感的话语道出,袁盎勉强按捺住心中恐惧,似无异样的将目光撒向面前的地板,实则暗地里冷汗直冒。
片刻之后,张嫣满是淡然的声音,在袁盎耳边响起。
“承吾任以丞相之恩,却尤不足于此,反以图谋内史之欲而恶天子于吾当面···”
“辟阳侯,怕是年老智昏了吧···”
一声平淡的呢喃后,张嫣温言一笑,拱手一揖:“若非先生,吾险恶皇帝,而乱祖宗基业矣。”
袁盎自是赶忙回拜:“太后言重,此臣本分···”
嘴上说着,袁盎暗地里却是一惊,不着痕迹的观察着不远处,雍容而又淡然的张嫣。
“不过临此一事,便得如此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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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已过,长安城内的氛围,逐渐从粮食短缺的阴霾中走出,复归往日的欣荣。
街头巷尾之间,不时有稚童光着屁股追逐嬉戏;在过去两个月逐渐呈现萧条之形的两市,也都复归嘈杂。
便是在这般祥和繁荣的氛围之中,随刘弘同赴萧关,后留于萧关卫戍的强弩都尉材官校尉部,悄然回到了长安城安城门外的南营。
久离故土而复归,将士们大都思家心切;病卧在榻的卫尉虫达也没有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