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娴一袭黑色长裙跪坐在老太太的身边，任凭周围如何嘈杂喧闹，旁人如何交谈他们家，她始终低着头，仿佛周遭事物全然与她无关。

    裴宜跟着叔叔婶婶走到灵堂前，按照宾客礼节对着老太太毕恭毕敬地鞠躬，刚一抬起身子，她便听得坐在旁边的一位中年女人开了口：“阿娴，姑妈生前念着你家小丫头，还把财产全部留给她，那小丫头怎么着也得过来陪陪姑妈吧？”

    语气中略带不满，看向裴宜的眼神中透着股不难察觉的敌意，“我们家笑笑天没亮就过来陪她姑外祖母，孝顺的孩子。”

    莫娴闻言，动了动唇，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儿，对上那一道疏离的目光，她的眼神黯然，随即淡淡开口：“表姐也知道我妈生前心疼她，所以只让她过来见最后一面。笑笑年纪小坐不住，表姐带她去旁边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吧。”

    中年女人身边的那个女生听了这话，想要站起来，却被她妈狠狠一拉，重新跌坐回原来的蒲团椅上。

    莫娴置若罔闻，目光看向立在一旁的裴建功夫妻俩，“小叔，麻烦你和弟妹帮忙把小宜送到家里，我爸爸想见一见她。”

    裴建功转头询问侄女的意思，见她不作声响，他对莫娴点点头，只说了一句“节哀顺变”，随后带着裴宜走出了灵堂。

    灵堂外的宾客众多，莫柏站在其中一堆人群中，和周围的亲友抽着烟，看见裴宜和裴建功他们出来，连忙摁灭手中的香烟过来。

    “是不是要回家？我让小景带你们过去，我爸爸在家里等小宜。”莫柏神色如常地说着，看向裴宜的目光依旧随和，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快一样。

    裴宜没说话，在今天这个严肃的场合，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别人的眼中，成为他们的谈资。事有轻重缓急，至少此时，她不会做出下人面子的事。

    莫景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带着他们开车前往莫家。

    莫家一如她先前过来时的沉静模样，只是气氛随着女主人的逝世，越发沉寂，似有萧条之意渐渐显露。花园里的那条大金毛不知踪影，门廊上的鲜花蔫儿了般，了无生气。

    “奶奶生前很喜欢照顾这些花花草草，家里的花草都是她在弄，自从她住进医院后，也不知为什么，家里的阿姨总是照顾不好这些花，没多久很快就蔫掉了。”莫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伤感，他回头望了一眼裴宜，淡声提醒道，“爷爷最近身体也不太好，若是他说了你不爱听的话，希望你多多包容。”

    裴宜微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落下一层极淡的阴影。

    莫老爷子在书房等她。

    裴建功夫妻和裴时由莫景陪着坐在客厅，茶几上放着几本厚厚的相册，全是裴宜从小到大的照片，相簿看起来有些年头，外壳被翻得已经褪了色，还有些许折痕。

    夫妻俩没有作声，当年莫娴为了她的前程梦想毅然离婚丢下裴宜是事实，况且他们只是裴宜的叔叔婶婶，没有理由干预她的决定和思想。

    倒是从上车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裴时这个时候开了口：“小宜比同龄人懂事的早，别的小孩儿还在被父母抱在怀里，她已经懂得帮家里做些事减轻我爸妈的负担……她知道对错，她不想做的谁也逼不了她。”

    莫景默然。

    而二楼尽头的书房，裴宜正在安静地坐在房间一侧，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实木雕花书桌上，书桌前站着一位老人，手握一支狼毫飞快地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下满满几行毛笔字。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得见毛笔笔尖摩擦宣纸发出的唰唰声，细微处透着一股强劲之气，墨汁渗透在纸上留下笔尖锋芒的一笔，暂一停顿，老人放下毛笔，淡淡地开口：“过来看看，这张写得如何？”

    裴宜慢吞吞地从椅子上起来，踱步到桌前，垂眸看向那张毛笔字，笔锋刚劲有力，笔势雄健浑厚，字里行间一笔一画透着一股张扬洒脱的风格。

    她搜过莫老爷子的名字，网络上对于他的消息不多，寥寥几条都是有关他作品的内容，多是赞誉。

    她没练过书法，看不出里面的门道，对老爷子问她的问题如实回答：“挺好的。”

    老爷子对她这平平淡淡像是敷衍的三个字不觉得生气，反而轻笑了下，然后抬头看着她的脸。

    “看过你外婆了？”他问。

    裴宜点点头。

    莫老爷子指了指边上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先前在家里没等到你，我还以为是我长得太严肃，吓到我的宝贝外孙。”说着老爷子笑了一声。

    裴宜咬着下嘴唇，没有说话。

    “你外婆生前最记挂你，她还没走之前，总是和我说，说我们莫家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说等你回家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今天不急着走吧？家里有一间房是从你出生后就在的，这些年一直有阿姨在打扫，今天和你叔叔他们就住在家里吧，不要浪费了你外婆的一番心意。”

    说完，老爷子像是抑制不住不停地低咳起来，咳的脸色渐红，佝偻的身躯越发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