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宜去了渡口。

    日光渐渐沉入夜色，辽阔海面风平浪静，晚间的微风轻轻吹拂，吹起了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仿佛也吹散了心头那几缕淡淡的愁绪。

    空气有些沉闷，乌黑的天幕上似乎有些许云层移动。地上蚂蚁横行，草地旁钻出几条蚯蚓，扭扭曲曲蜿蜒爬行，裴宜百无聊赖地捻起其中一条，随手丢进草丛中。

    她坐在石级上，托腮望着不远处，渡口边系着大小不一的船只，随着夜风拂过，不约而同地微微摇晃。从其中一只船上下来几人，各自提着东西垮下船沿，大步过来。

    其中一个男人发现了她，顿住脚招呼一声：“哟，小宜大晚上的还不回家吃饭吗？”

    裴宜勉强笑笑，还好天色昏暗，她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得清模糊的轮廓，那双通红的眼睛却也掩在这夜色中。

    “我已经吃过饭啦，出来散散步。”她的书包显眼地放在脚边，“我待会儿就回家。”

    说话这人是负责专门接送迎风岛上工作人员的船老大，这么多年在渡口忙活，和这一片大多数居民都认识，尤其是裴建业，关系更是近了一层，他也有个像裴宜这么大的女儿，又念及她的身世，对她十分慈爱。

    “你爸爸下午已经乘船过去，我亲自送过去的，别担心。你也快回家吧，女孩子家家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裴宜点点头，起身目送他：“您先回家，我给我爸爸打完电话就回去了。”

    船老大也不再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跟着同行的伙伴出了渡口，在渡口旁小卖部里打了一瓶老酒，又嘱咐老板看着点里面的人，这才慢悠悠地踱步回了家。

    待人全部离开，裴宜重新坐在石级上，拿出手机细细摩挲着键盘，却没有拨出去。因为通常情况下都是打不通迎风岛的电话，那里的信号时有时没有，发得出消息已是幸运，更不用说打电话。

    然而就算打得通电话，她也不会把傍晚的事告诉爸爸，平白惹他担忧。

    这些年类似的事情也不少，只不过往常她的神经粗到忍一忍就过去，今天却是异常敏感，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一句污蔑都经不住。

    远处一道亮电划破天际，紧随其后传来接二连三的轰鸣声，空气越来越沉闷，渡口的风忽然变得很大，猎猎呼啸刮着海边系着的船只。

    裴宜捋了下耳边的发丝，起身背上书包，慢吞吞地走出渡口。

    一时冲动离开那个家，她游荡在马路上，在人前惯常扮乖宝宝的角色，像一只被人牵引的木偶，她都快忘记原来她也是会有脾气和情绪。

    旁边车流如织，如同一条发光缎带，微光闪烁。两旁喧喧嚷嚷，三两行人走走停停经过，有个小孩儿闷头跑得太快，一下子撞在她的小腿上，扑腾跌回坐到地上。

    小孩儿嘴巴一扁，哇哇大叫。

    身后的父母连忙扶起小孩儿，小声责备他，然后向裴宜道歉。

    裴宜歆羡地看着那一家三口远去，生平第一次很认同夏甜和她吵架时对她说的那些话，她确实是无家可归的小孤女，她就像个烫手山芋，都不想管，谁也管不了。

    雷声轰鸣而下，豆大的雨点接踵而至，一点一点像墨汁铺染地砖，直至全部变黑变湿。路上的车辆急速行驶，企图冲破雨帘，行人由此加快脚步躲避这场期待已久的雷雨。

    裴宜却有些心神恍惚，愣愣地站在远处望向天空，雨点落在她的脸上、头上、衣服上，一颗水珠从脖颈滑落进肌肤，她猛然察觉已经被雨淋湿，连忙跑到旁边的电话亭躲雨。

    雨势越来越猛，豆大的雨点慢慢转为瓢泼大雨，放眼望去，不远处的铁路桥底积了一脚踝的积水，车辆驶过溅起一摊雨水，她这边稍微好点，只是一双黑色的帆布鞋被水浸湿，沉重地像是往里塞了几斤雨水，一抬腿淅沥地往下淌着。

    裴宜眼看着这雨似乎不会停下来，她咬了咬牙跑出电话亭，往商业街那个方向跑去。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网吧，老板只看了一眼，问了句她成年没有，她撒谎说上个月刚成年。老板没再说什么，给她两只一次性鞋套让她进来。

    裴宜有些局促地把脚在门口的地毯上使劲蹭了又蹭，生怕弄湿里面的地板，身后的玻璃门不经意被人打开，来人进来就这么站在她旁边一动不动。

    她一抬头，得，还是个熟人。

    周承轲紧皱眉盯着她的脸，沉默半天冒出一句：“你这是经历了一场劫难？”视线下移扫视了她全身，眼神中带着的不知是嫌弃还是疑惑。

    谁说不是呢？她可不就是经历一场劫难才会到这网吧躲雨？

    裴宜哼哼唧唧，立刻移开视线，想当作没看见他一样，当即穿上鞋套走进网吧里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不想让他看出她偷偷哭过，不然，保不齐又得如何嘲笑她一番。

    网吧老板给周承轲开了一个包厢，然后裴宜就被他顺进了那个包厢，老板出去的时候目光古怪地在他们俩身上转悠几圈，最后关门那一刻对裴宜嘱咐道：“小姑娘有事记得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