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颤抖。
她一手扶着院门的门框,倚在门边,顿住了脚步。
暮色下,两道影子,一道影子停在原地,一道影子渐行渐远......
*
月亮挂在窗边,推开的木窗边是床榻,床榻两边垂着红色纱帐,床榻上新娘盖着红盖头,穿着红嫁衣静静坐着。
院门口,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着,街上打更的路过了几回,打到三更天的时候,那人才终于进了院子,望着屋内的红色喜带,红色剪纸,红色喜烛,端坐在床榻的新娘。
霜融隔着红帕隐约瞧见一人的身影,轻轻道:“你回来了。”
“嗯。”晏一终于走进来,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侧过身面对着他:“我的新郎,可以揭开我的红盖头了吗?”
晏一心中微动,抬手撤掉她的红盖头,红盖头落下,她笑盈盈望着他,红烛映照下,她乌发如云,头顶鎏金小发冠,几粒小金珠在额前晃荡,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双含情妙目,唇描得很红,衬得齿白。
他食指覆上她的唇,指上沾了她口脂的红:“我早就为你揭过红盖头。”
就在初见那刻。
他手中的大刀还泛着冰凉的腥气,横在轿门处。
红色轿门被刀风波及,轰然落地,轿内盛景一览无余。
盖头飘落,她盛服浓妆,韶颜雅容。
她就如现在这般,美得令人心颤。
霜融不满嘟嘴:“这怎么能算?”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都忍不住笑了。
三拜天地之后。
霜融一臂勾住晏一的脖子,往后一倒。
她冰冰凉凉的手掌支在他的胸膛左侧,晏一心跳如擂鼓,轰隆隆,像是一把火烧了起来:今天,她是他的新娘。
一个吻已经不够了。
......
直到他的唇碰到她颈窝的一抹冰凉——是她从不离身的玉坠。
晏一瞬间警醒,这一枚碧玉似泪珠状,粗看平凡无奇,细探便知道这是一个法器。
软云触手冰凉,往上移动,她的心口位置毫无动静,没有心跳。
过往种种,一一浮现。
从刘府灭门案到养鬼之事到她的鬼身。
还有自初相识起,她的种种蹊跷之处。
晏一怔住许久,直到霜融推他。
晏一浑浑噩噩地下了床,立于一旁,眼前的美人也起了身,嫁衣敞开,系带垂下,一片肚兜堪堪兜住两捧浑圆,腰肢极细,似乎一掐就断,长腿藏在薄被下,依稀可见轮廓,她惶惶道:“一一?”
晏一不停后退,不断问着:“你果然是鬼?”
“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好不容易,他决心娶她。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好不容易,他说服自己。
“你为什么要骗我?”晏一后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他猛然惊醒,不再后退,一步步逼近她。
她拥着喜被,鎏金发冠歪在一边,乌发微微凌乱,一缕发丝垂在颊边,床头木窗开着,月光映照她的侧脸,映得她耳旁一鬓霜白,仿佛他们已过了短暂一生,他们都老了。
短短一路,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从来没有走得这么慢过,恨不能走到他们都青丝寸寸雪白,眼角丝丝皱纹,牙齿颗颗掉落的那一刻。
可路终究有尽头,他终于走到她面前,他鬼使神差地轻轻抚着她的鬓角,那被月光映得雪白的一边鬓角,莹润的蓝宝石耳坠蹭到他的手上,明明冰凉,他却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快速地抽回了手。
这是他第一次赠她的,她便日日戴着。
晏一回想起很多事情。
关于她的,莲灯,酒香,烟花,蜜糖一样的吻,沾着酒香的吻,沾着脂粉香的吻。
也想起那个生养他的村庄,一夕之间死在鬼怪手下的父母家人还有乡邻。
也想起他未成年前阳朝的太平盛世。
也想起他的誓言:杀尽天下鬼。
他闭目,最后一丝温情被淹没,再睁眼时,眼睛里只剩下冷漠。
“为什么不回答?”他慢慢地抽出大刀,望着她。
霜融还是不说话,只静静望着他。
她清楚,无论说什么,他都会杀了她。
她是一只鬼,如今法术高强,能驭众鬼,不仅成了捉鬼师,还嫁给了他这个名满天下的捉鬼师。
而他,只要世上还有一只鬼,他手中的刀都不会停下。
即便察觉到他蓬勃的杀意,她却依旧不躲不避,只是笑着,愈发凄艳。
晏一缓缓地举起大刀,刀身嗡嗡作响,凌厉的刀身势不可挡,划开红纱帐,划过她细弱的脖颈,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没有流血,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伤口和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一同盯住他,似不解,似哀怨,似控诉,似不舍......
晏一一手接住她倒下的身躯,一手垂下,刀尖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