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澹是个运气很好的普通人,不但因为他活了两辈子,还因为他两辈子运气都很好。
第一世,他出身偏远地区的农村,由于爹妈去得早,他和不少与自己有相同经历的孩子一起吃百家饭长大。
在成长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乡如何在国家政策的扶持下一点点脱离困境,而他自己也充分享受着地区发展的红利。
从最初和几十个人挤在一间破屋子里头听一个外地来的老教师讲拼音,到后来坐在宽敞明亮的音乐教室听老师弹钢琴。这些变化来的是这么快这么急,以至于很多老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们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后来,同村的一个老人告诉程澹,这些变化是在他出生之后才开始的,是他给这个地方带来的福气。
他的家乡因为地理位置太偏,所以国家实行的一系列相关政策原本并没有将其列入名单。但不知怎么回事,名单因故多次增减变动,最终这个地区也上榜了。不仅上榜,而且名列前茅,享受优先重点发展待遇,在当年跌破了一地眼镜。
老人说这番话时,程澹刚刚进入高中,正是笃信科学排斥玄学的时候,所以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他大学毕业,步入社会,真正见识到社会的黑暗面,他才恍惚明白了一些事。
他的运气……好像真的很好。
程澹大学读的是师范学校,毕业前跟随学校支教队到山区进行为期半年的支教,为毕业做最后的准备。
那一年刚好发生了很多起大学生支教意外事件,师范生们人心惶惶,视支教如洪水猛兽,能躲就躲。一支满员一百人的支教队最后出发时不足五十人,老师、辅导员和校领导在出发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注意安全,愈发加重了不安气息。
程澹是支教队一员,没什么特别身份,就是普普通通的成员,只是性格比其他人谨慎一些,多做了几份意外事件预案。
但幸运的是,他做的预案在支教过程中全都用上了,在替支教队挡下不少麻烦的同时还意外救出了几个险些遇害的大学生驴友,成为当年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更重要的是,营救驴友时,同队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只有他安然无恙,皮都没擦破。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幸运。
顺利毕业后,程澹没有选择立刻进入学校成为正式教师,而是先进一家补习机构积累教学经验。可就在他入职前一天这家补习机构被查出数条罪状,条条都和传销组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消息再迟几天曝光,他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看到新闻时,程澹吓得手机都掉了。
那是他第二次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幸运。
还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程澹的朋友知道他的经历后,纷纷对他的好运气表示惊叹和羡慕。他好像天生就是吸引麻烦的体质,这种体质若是放在任何一个运气稍微差点的人身上,早死千八百回了,哪能像他一样过得这么自在。
也因此,程澹从他朋友那儿得到了两个称号。一个是上天眷顾者,一个是老天爸爸最爱的崽。
虽然是两个称号,但本质其实一脉相承,而且程澹更喜欢后者。
程澹就这样既幸运又不幸地活着,工资越来越高,待遇越来越好,接触的世界越来越大,视野越来越广。
他好像什么都有了,除了一个女朋友。当然,并不是他找不到,而是他不想要。他没有家,不知道如何组建、经营家庭,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他干脆不要。
程澹觉得他应该快乐,他拥有世人所求的一切,包括绝对的自由和幸运,但他的心却时刻都是空荡荡的。
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他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正常,知道自己缺少生而为人至关重要的东西,但他找不出那是什么。
程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强迫自己继续带着这份千万人梦寐以求的幸运活下去。
不过,程澹偶尔也有运气不佳的时候。可能老天爸爸睡着了,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事没空保护他,于是他在自己三十四岁生日这天犯了急病,经医院抢救无效后死亡。
那么多灾难都没能夺去他的生命,一场病却轻轻松松做到了。
死之前,程澹发现自己连个可以回想的人都没有,更谈不上任何牵挂,唯一值得追忆的只有过去一次次幸运的死里逃生。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居然一片空白。
没有牵挂,没有羁绊。寥寥几位好友还都是君子之交,他甚至想不到有谁会替他操办他的身后事。
他的灵魂空了一块。
因为这份不甘,程澹的灵魂虽脱离躯壳,却迟迟没有离去。他不是有什么企图,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人会为他的离去而悲伤。
直到他看见了家乡的叔伯婶娘,看到了久违的小伙伴,看到那个说他给村子带来福气的老人。
有些人白发苍苍,有些人背脊佝偻,有些人从顽皮的小孩长成了成熟稳重的模